溫子衡

其實 我不是氣你不上課 大掃除的忙亂中，兩位學生來道歉。 「老師，我知道你很生氣，因為我這學期都沒上課。老師你不要生氣，我會好好努力。」 「那你記得要參加補考喔。」 「我不會去補考。」學生說：「我要考體保生。」目光炯炯有神。 他的眼神，讓我想起多年前，在基隆高職夜間部兼課時，遇見的一位學生。 猶記得當年第一次踏進教室，某位長髮蓋住一半臉龐，身形削瘦的男學生，看來眼熟。下課時，他主動走過來：「老師，你認得我？」 他是我租屋處附近，鐵板燒店的師傅。每次用餐，總在我面前丟刀子、玩花式，讓人印象深刻。 自從成為師生關係後，偶爾光顧用餐，他再也沒在我面前丟過刀子。 在化學課堂上，兩次段考，他的成績離及格還有一段差距，下課找他談天：「你都沒在唸書喔？」 「我來混學歷而已，根本對輪機科沒興趣。」 「那你還唸輪機？」 「食品科額滿了，我只能填輪機。我一邊打工，一邊學功夫，將來，我要四腳亭開一家自己的鐵板燒店。」他的目光炯炯有神。 「那你應該去考丙級中餐烹調技術士。」 「有，我正在準備。」 「好。」我說：「你拿證照來給我看，化學就讓你過。」 不久，學生帶來丙級中餐烹調技術士證。於是，我到鐵板燒店裡，利用他休息時間，一題一題複習段考題庫，他的化學，終於及格。 看著眼前說要考體保生的學生，我說：「那，你好好加油。」 「老師，我會好好努力。」 望著學生離去的背影，心情轉折的我，還想告訴他： 「 其實，我不是氣你不上課。原本的我，擔心你沒有目標。 」 「好好努力，老師等你的好消息。」 編者按：國際級賽事，體保生免試；國內級賽事，體保生考國英數三科 溫子衡筆

那 你也只是個蠢蛋製造廠廠長 送女兒上學，女兒遠遠見到導護老師，立刻說 ：「她是我們英文老師耶。」 「真的嗎？」我舉目端詳。 「把拔，餐袋給我。」女兒一把接過我替她拿著的餐袋：「老師很喜歡我。把拔掰掰。」然後抬頭挺胸、義務反顧地往學校大門走去。 「導護老師早。」是女兒青翠稚嫩的聲音。我從旁邊，看見女兒被旭日染紅的雪白側臉，依稀掛著靦腆、開心的微笑。 我想，因為被老師欣賞喜歡，女兒一定會期許，自己能有更好的表現。 然後，我又想起昨晚，一位許久未見的同學，發給我的憤怒訊息。 「你知道嗎？他竟然在下課時間，大剌剌說他教的年級就是蠢。旁邊老師緩頰說：『可能是還不適應吧。』他又說：『不是，這屆超蠢，蠢爆了。』臉上不是痛心，是輕蔑笑意。」 「會不會是恨鐵不成鋼？」我回應。 「他不是第一次，好多次了，自覺是萬事通 …… （中略） …… 。下課時間，人來人往，如果學生經過辦公室，恰巧聽見，知道老師原來是這麼看他們，他們，是會化悲憤為力量，努力上進，希望自己不要被瞧不起？還是就此意興闌珊，自暴自棄？他憑什麼對學生貼標……（下略）。」 這位友校同行，應該是真的很優秀，畢竟，要經過許多競爭激烈、僧多粥少的考試，才能脫穎而出，取得這個職業。 但，若是一位打從心裡瞧不起學生的老師，長期相處下來，學生一定有感覺 （學生真的不蠢） 。若這是激將法，會不會適得其反 ？ 當老師，可以覺得學生不認真，不守規矩。態度可以教，即便現在教不會，總有一天，你埋在他心裡的種子，有機會發芽。 當老師，如果教出來的學生，沒一個比你優秀。那麼，我個人以為 ： 你也只是個蠢蛋製造廠廠長。 人的潛質，永遠比我們自己知道的，還要大。 ＃蘇東坡與佛印 溫子衡筆

名校 有啥了不起 ？ 近來流行曬舊照片，我也上傳了高中聯考成績單，與借書證。 隔天，同事一早見我就恭維 ：「你好厲害，念了兩間名校。」而我，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應，只露出像微笑般的苦笑。 回憶起兩所高中的求學生涯，印象最深的，只有兩件事。 第一所高中，鄰近省立棒球場，有職棒賽事時，往往一下課，四點就去排外野免費的學生票，晚間七點宿舍晚自習，等教官點完名，我就溜出校門直奔球場。 轉學至第二所高中，學生宿舍剛剛落成（事實上是閒置教室改建），我成為宿舍學生元老之一。 第一任宿舍舍監，常常利用廣播，單獨約住宿生到舍監室晤談，然後，編造各種不同理由借錢，一百到一千元不等，甚至有同學家長知道後，特地搭長途車到校，借給舍監數千元，還附贈五十顆粽子，然後，舍監就人間蒸發。 繼任的第二位宿舍舍監，常喝得醉醺醺，深夜才回宿舍值勤。有時醉眼惺忪打不開門，就會大聲咆嘯，叫住宿生下來開門；就算自己開了門，拉開鐵門的聲音超大，誤人讀書，擾人清夢。 新仇舊恨，同學們群情激憤，幾位宿舍元老，帶著學弟們，安排一項計畫。 某天晚上，宿舍同學們早早鎖上大鐵門，一至三樓各個樓層的制高點，分別安排哨兵。 深夜時分，舍監從操場彼端，搖搖晃晃走來，哨兵立即通知各樓層寢室，與地下室自習室的同學們。所有同學，立即關燈，同時，噤聲不語。 酒氣沖天的舍監，在一片漆黑中，看不清鑰匙孔，大吼大叫，無人回應。過了一會兒，終於轉開大鎖，依舊拉不開大門，因為，鐵門早就被大家，用腳踏車鍊條鎖，從裡面鎖住。 舍監又咆嘯了一陣子，整座宿舍仍如空城一般，只能悻悻然離開。 舍監離開後，宿舍恢復燈火通明，唸書、聊天、洗澡，一切如常。 整個高中生涯，我印象最深的，只有這兩件事，其餘，渾渾噩噩。 能就讀所謂傳統名校，只因為國中時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，天天苦讀到凌晨。所以，我自覺一點也不厲害，只是勤能補拙。 只要依照這個作息，人人都做得到。 我好懷念自己的國中時光。 考上以後，終日虛度光陰，高中生涯，彷彿一片空白。 唯有努力，才有回憶。 溫子衡筆

家 在哪裡 有位同事帶學生校外參訪，結束解散前，說好回到家就要用 LINE 報平安。 從六點開始，陸續收到學生訊息，但，等到八點，仍有位學生遲遲沒消息。同事心急撥電話聯絡：「喂，你在哪裡？」 「在吃飯。」 「八點才吃飯？吃完晚飯才回家嗎？」 「對。」 「跟誰吃飯？」同事有職業敏感度，警戒心大起。 「跟我爸媽。」 「跟爸媽吃飯？那為什麼不向老師報平安？」 「老師，妳說回到『家』才報平安啊。」 我高一就離家，此後的求學歷程中，幾乎都是外宿。 身邊同學們，無論單身，還是和女友同居；無論住學校宿舍，還是在外租屋；無論是剛租的房子，還是住了好幾年，只要結束聚會，想返回租屋處，都是說要回「宿舍」，沒人會說「回家」。 因為， 父母在哪裡，家，就在哪裡。 溫子衡筆

這是第一次 我沒和任教班級說再見 往年，對於任教班級最後一次上課，我總會說些勉勵期許。 無論班級表現好壞，總覺得未來有一天，他們仍會有好表現，年輕不怕犯錯，只要不重蹈覆輒，依舊海闊天空。 今天，課堂上，有學生專心自習；有學生來問問題；也有聊了整個學期的學生，有始有終；更有魔術師，從桌下撈出四五隻籃球鞋，攻擊同學。 一個嚴厲的眼神，學生態度收斂，不變的，是空洞眼神。 一年來，督促與鼓勵，沒有少過，花的心思，甚至比導師班多，但，即便旁人叨叨絮絮，苦口婆心，能改變自己的，只有自己。 或許，年輕人總要自己摔過，才能醒悟，才能裹傷進步。 最後一次上課，雖然，該說的鼓勵早已講過，這次，我卻保持沉默。 又或許，我不再是那個有熱忱的老師。 被別人放棄不可怕，可怕的是，自己放棄了自己 溫子衡筆

信念 最近，輾轉聽到一些教育界友人，關於我將學生帶到臺大參訪的評論，有所感觸。 還記得初入教育界時，因為學生達成考試目標，我兌現之前的承諾，將學生們從台南帶到台中，參訪中興大學土木系。 當時，某位長官同事，私下不以為然，大意是說，學生根本考不上國立大學，幹嘛浪費資源？帶到附近的私立技術學院參觀，還比較實際。 數年後，在另一間任教學校，與某位同事，討論學生升學科目時數配置，我擔心時數太少。本身就是本校校友畢業，最後取得最高學府博士學位的同事反問我：「你覺得我們學校學生可以唸書嗎？」 再隔數年，似曾相識的感覺，又重回心頭。最近，教育界友人私下評論，大意是，社區高中一年可以考上幾位臺大？不如參觀附近的私立大學。 我將學生帶到中興大學參觀的隔年，兩位高職土木科學生，考取國立中興大學土木系，締造全校紀錄。我與他們，從師生，變成學長學弟。 另一間任教學校，許多畢業生，在國內外知名大學碩博士畢業的，不知凡幾。 就算學生成績不好，也只代表了當下的實像。 沒有人可以在高中職階段，去預見、設限一個學生的未來。 無論公私立大學，每間大學都有自己的獨到強項，無庸置疑。我的信念很簡單，只是帶學生到資源相對豐富的地方，拓展視野，讓他們懷抱夢想。 我想讓學生們，不要故步自封，不要畫地自限；告訴他們，只有不願意，沒有做不到。年輕人，都該有這種信念，因為他們，是國家未來的希望。 國小時，學生寫我的志願，老師批改的評語，會是「請勿好高騖遠」嗎？ 我們會對自己的孩子說：「爸爸看你的實力就到這裡而已，不要妄想更上層樓。」嗎？ 如果說，當伴讀小書僮 20 年，自己學到些什麼？ 那就是， 學生只有年紀比我們小，他們，遠比我們可以想像的，更厲害。 溫子衡筆